夜幕降临撒哈拉。
骤降的气温像鞭子抽打在大地上,成块的砾石、石英石在热胀冷缩作用下发出凄楚的嘎吱声,就如同在墓园奏响《骷髅之舞》,白天躲在洞穴里躲避日光的幽灵们纷纷应声爬出——正在咀嚼金合欢叶片的昆虫被刺尾蜥一口吞掉,这条满身甲胄的爬虫蠕动着下颚奋力将那些细麻杆一样的长腿吞下肚子,在它头顶,沙漠猫头鹰振动双翼从地面掠走一只肥硕的旅鼠,沙丘下,大耳狐凝望远在天边的鸟影,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嚼碎了齿间的甲壳虫。
这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再过几个小时,熊熊烈日替代清冷的满月占据天空,这位孤独的暴君将会挥舞他的火焰权杖让一切都暖起来、烧起来从头到尾的脱去水分。
——如果只甲壳虫没有被大耳狐咬在小小的利齿间嚼碎的话。
如果,当然。
那只甲壳虫没有葬身狐口,它就会以惊人的力量把上几块野骆驼留下的粪便团成团,推离通向沙漠中心的羊肠小径。那么,趁着夜色急速行驶的越野摩托车车轮便不会粘起半根短小的荆棘树树枝。没有这块树枝,在骑手碾压过一个死于饥渴的可怜人尸骨上时,他干瘪手腕上套着的金属手环就不会被挑起、卷入摩托车轮中,更不会撞在挡泥板上,像子弹似的深深刺入轮胎之中,让越野摩托打滑侧翻在冰冷的沙丘上。
骑手慌张的站起身,半个身子疼痛发麻却幸运的没有折断任何骨头。他试着扶起越野摩托,但柔软的沙子和沉重的行李让机器牢牢地吸附在地面上,骑手懊恼地呻吟出声,不得已将行李从车上解下来。那是个包裹严密的箱子,大约二十斤重,如果剥开外面包裹的保温隔热材料、一大堆防震气囊和9X9CM防辐射铅盒外,里面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仅仅220克重,巴掌大小,看起来就像块煤炭。
当骑手用手拍掉箱子上的砂砾时,这块煤炭忽然“醒了”。在漆黑的铅盒里,一道诡异微光循着锐利的边缘急速滑动注入了煤炭的中心,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的汇入了煤炭的内核里,整块不明物体明明灭灭地颤动着,最终,循着某个规律的方式闪动起来。骑手对此一无所知,在看到箱子完好无损时,他松了口气。用指南针核对方向后,骑手呼叫了自己的同伴,短暂通话后他认命地背起箱子向目的地走去。
卢尔德修女突然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地凝视黑暗。自从少女时代,血亲遭到屠杀、家园被毁后,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心惊肉跳了。修女甚至来不及披上外套,只穿着睡裙匆匆下床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午夜时分,满月还挂在天空上,银白色月光洒落在巨大的猴面包树上,远方的沙丘清晰可见,一切都很平静,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修女皱起眉头,她伸手推开窗,吱呀声中冷冽的新鲜空气涌入房间,让人感到精神一振。卢尔德修女在窗前站了片刻,转身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取了一只烧了半截的粗蜡烛,浅黄色的蜡身上还可以看到斑斑点点的薰衣草籽。她将蜡烛放在窗台上点燃,和寻常蜡烛不同,烛心刚碰到火柴便猛烈地燃烧起来,投射出的光芒几乎可以和月光媲美。浓郁到刺鼻的薰衣草香环绕四周,卢尔德修女缓缓地闭上眼,让撒哈拉的空气、薰衣草的刺鼻香味挤出脑中纷乱思绪,集中精神,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终于看到了掩盖在夜幕下的东西。
在不远处,撒哈拉沙漠的中心,就连经验丰富的游牧民族也不愿意涉足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空间先是塌缩成小小的一个点,随后在万分之一秒内膨胀成为几千万倍大小,那力量如此惊人,带来的冲击波瞬间扩散到撒哈拉所有角落,摩洛哥和开罗都感到了震动,当大地停止震颤后,所有动物倾巢而出。蝮蛇和旅鼠在同一个洞穴里狂奔,野骆驼狂奔之中超过了豺狼,没有夜视能力的鸟类缩着翅膀哀鸣,飞虫飞过夜空,像一团滚动的浓雾。
卢尔德修女沉重地呼吸着,通过她那双老于世故的眼睛,可以看到许许多多有力量的灵魂——其他人也许会把他们称作恶魔系守护者——正在沙漠里安静地独行,它们头颅低垂,脚步拖沓,走过的时候并不会压折青草或是在砂砾中留下脚印。在这群灵魂中有卢尔德修女的老朋友,也有从未出现在非洲土地上的陌生人,但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都拒绝回应卢尔德修女的讯问。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之后将会有更多的过客循着隐形的痕迹跟随而来,所有灵魂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
撒哈拉沙漠的中心。
到了现在,卢尔德修女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擦掉额头滑落的汗水,用手指捻灭了烛火。这位非洲隐修会的隐形领袖,慢慢踱着步子穿过卧室的小门,到了外间书房。整齐的木质书桌上,放着一架古旧的拨盘式电话。修女拨通号码后用法语告诉接线员这是一个对方付费的电话,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玛丽安,发生什么了?隐修会已经接到了地震的消息,你还好吗?”
“不是地震。”卢尔德修女握紧了话筒,“或者说不仅仅是地震,有很多恶魔系守护者向撒哈拉中心进发,一些我认识,也有我从未见过的SS级,我试着跟他们说话,没有人回答我。”
“是裂隙打开了?”
“也许是,也许比那个还糟糕。”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了。我会联系各大洲隐修会注意的,你要当心,自从中国闹出方石反应堆的事情后,情况已经变得太复杂了。我希望你去泽拉塔塔那里暂住几天保证安全。”
修女微微勾起嘴角:“我还是留在这里好了。”
“可是玛丽安,我收到消息……”
“玛门?萨麦尔?”卢尔德轻松抛出两个天敌的名字。
“他们两个都在,尤其是萨麦尔,他简直就像疯了。”
又是道阴影闪过,修女下意识抬眼看去,一大群惊慌失措的萤火虫划过天空,像是条绵延不绝的荧蓝色丝带,充满了死亡的浪漫:“我不会走的。如果萨麦尔和玛门决定对付我,那留在我身边的正常人类越少对我越有力。我可不希望杀掉泽拉塔塔或者她的任何一只小狮子。”
“……好吧。但是你要千万小心,非洲还需要你的指引。”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说服了,“我刚刚接到了TDC的申请,他们要派人来调查。”
“派人……我记得上一代的裂隙追迹者已经……哦。”修女恍然大悟。
“是的。他们派了你的教子过来,阿德勒克莱茨布莱特。上次你见他,他还玩泥巴呢。”
“如果你叫他烈,他会更高兴的。”修女已经全然抛却了忧虑,浅麦色的脸上布满温柔笑意,“你看,没有什么事情是完全负面的。至少我能再次亲眼看到他,说不定这次我们还能说说话。总是听到蕾娜转述烈的事情,让我好奇得不行。”
“希望你得偿所愿,亲爱的玛丽安。”
“希望我们都如愿,芬里尔。”
修女挂断了电话,她已经毫无睡意,蜡烛虽然熄灭了但世界并没有沉入深深的黑暗中,满月高悬在天空上,照亮着忠诚的修女和她沉默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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